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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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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以后——

    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光怪陆离的三个月就此结束,世界像是对她们开了个短暂的玩笑,这个世界上仍旧没有鬼,所谓‘便宜的鬼屋’实际上并不存在。在得到了千寻肯定的回答之后,来自外星的访客按下了机器上的某个按键,然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绘然并没有询问些什么。

    尽管银河的动机似乎并不单纯,绘然不知为何直觉认为银河开门时候想看见的人并不是她,但是,对方已经离开了,而且也并没有对人类文明造成重大的影响(从现状来说)——所以,没有询问的必要。

    绘然并不是个会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死缠难打的人,很多假设即使证实了也没有意义,还不如不去浪费时间。

    雨季到来了。

    根据天气预告,接下来要下差不多一周的大雨。在干燥的秋季,似乎是件很不错的事,唯一不足之处可能就是雨势远远没有大到足以停工停学的程度。

    绘然依旧庆幸自己搬了家。她还记得在山竹的那一年[1],有同事的车被水淹没了,全市的人在倒塌的树木间找路上班,而且交通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瘫痪,当你试图打车,会发现根本叫不到车,因为已经被其他要上班的人抢光了。

    至少这一次可以走路回公司了——绘然清楚她不该贪心,毕竟这一点会让很多打工人羡慕妒忌恨。

    总而言之,雨季来了,绘然忙于将鞋袜弄干和适应鞋子——为了省钱,绘然没有穿出门的人字拖(太容易烂了),但她有一双木屐,样式很像是厚底的人字拖,已经穿了五年了,看起来还能再穿很久。木屐是有点难穿的,所以只在下雨的时候穿,毕竟能踩进水洼里还一点不怕弄湿的只有它了。

    三天过去,雨渐渐停了。开始改为一阵一阵的雨,而且雨势也不像之前那么大。绘然好不容易终于适应了她的鞋子,因为不舍得再打湿球鞋,所以她仍然穿着它。

    等雨彻底停了再说吧……

    不是户外型岗位,绘然的工作是不怎么走路的。

    她只在往返家和公司的途中需要移动而已。

    一般来说是这样。

    但人的预感总是错的。在某一个工作天,度过了半个苟延残喘的上午之后,下午三点钟,绘然接到上司的电话,上司说她正在法院,有文件需要盖个章,但她忘了带,需要她拿一个公司章过去。

    法院距离公司大约二十公里。

    外面正在下雨。

    此时冰冷的键盘和柔软的办公椅突然可爱了起来,尤其是在玻璃窗外漫天乌云和不时闪过的雷电对比之下。外面的世界仿佛是一片漆黑,教人时不时产生此刻其实是凌晨三点而不是下午三点的错觉。

    绘然叹了口气。

    上司不是没有别的人可使唤,但是既然已经当她是助理,那么就不会叫其他人了。

    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绘然拿上印章,踩着木屐踏进了狂风暴雨中。

    上司让她尽快到,所以她打了车,反正可以报销。

    送完印章之后,绘然在法院边上继续围观。

    这并不是她的上司犯了什么事,是关于公司的诉讼。不是第一次上庭了,不过在吵什么绘然一点也不关心。因为是下午,一定要完成的那些工作其实已经完成了,所以绘然决定呆在法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是),顺带摸鱼。当然绘然会用的借口是“在这里待机,看看上司接下来又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一个半小时后,事情结束了。走出法庭后上司和法院的工作人员寒暄了两句,绘然到一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递了一罐给上司。

    上司接过咖啡猛灌了好几口,对她说,“谢谢。”

    绘然没有说话。

    两人一边聊案子一边离开了法院,主要是上司在说,绘然在扮演应声虫,毕竟她对于庭上听到的内容实属左耳入右耳出。随后上司说她要去接女儿,于是和绘然分道扬镳了。

    下午五点了。

    天边的夕阳看起来很灿烂。雨停了。这不是什么怪事,新闻里的‘局部地区下雨’总不见得是在骗人,何况已经过了这么久。

    绘然的上司起码三十来岁了(绘然也不至于没有眼色到去问这种问题,而且她并不擅长通过长相分辨年龄),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女儿。在外人看来,她估计是成功的事业女性,光鲜亮丽,家庭事业两不落。但作为她的下属,绘然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绘然和会计关系不好,可以说接近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她们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经理的工作能力和人品都不行’。

    组成这样的细枝末节有很多,一个一个单独讲似乎都不是什么事,但组合起来也就成了一个完整的结论,而绘然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总之,前途堪虑,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

    绘然倒也不会到处宣扬自己的看法,何况是在清楚自己见识有限的情况下。说不定有别的公司状况更糟,还在那东歪西倒地经营着,而只不过是她不知道罢了。

    可惜毕业以来绘然呆过的所有公司,不是在赔本就是在收支平衡的边缘挣扎,以至于她连一个可供参照的对比组都没有。这年头负债对公司来讲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谁也不知道负债多到哪一个点,公司才会倒。

    下午五点了,绘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上一次好像是五月,公司有人来灭虫,然后让他们提早下班。他们不用打卡,回去公司并没有意义,这个点搭车回去可能也下班了,加上公司并没有人会问她去了哪里,因为她出去跟着上司到处跑是常事。

    绘然在街上拖着沉重的鞋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夏天此时还不算过去式(在北方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天气很热,天还很白,街上人不多,这边并不是什么步行街,绘然想,直接回家吗?

    不,不是很想回去。

    不想离开阳光和风的气息,不想又回到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里。

    绘然也不记得离开公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缺乏意义的了。仿佛她即使离开了那个地方,也仍然逃离不了那个身份,并且,生活开始变得缺少乐趣。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发发呆吧。这样会让她有种自己正处在非日常之中的冒险感觉,很新鲜,也就没那么不开心。

    这时候天上下起雨来了。

    一开始只是零零星星的雨粉,温柔得仿佛不存在;一分钟后雨势开始变大,路人开始打伞或者避到室内。

    片刻之后,刚才还不错的天色已经消失了。

    瓢泼大雨从屋檐边倾盆而下,甚至能听到打在建筑物或者地面的声音。教人难以置信的是,天甚至还亮着。

    在这五分钟内,绘然急急忙忙地掏出折叠伞打开,举着伞跑向最近的建筑,站在工厦门口默默地看着骤然变大的雨势。

    工业大厦门口有辆似乎经过改装的面包车。车门打开了,其中是一排排的衣服和包,还挂着收款二维码,目测货品是地摊货的质量,很明显有人开着辆车在走街串巷卖东西,就像流动雪糕车一样。

    车里的中年女人关上了车门。

    绘然下意识退后一步。

    接着车子开走了,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

    雨很大,潮湿闷热的空气仿佛变得实体化了,越发粘稠起来,教人怀疑又热又湿的热带雨林是不是就是这个鬼样子。

    ……雨将鞋带打湿了,有沙子黏在了脚底,绘然收伞,因为力气不够伞还弹开了一下,弹得身上都是水,绘然狼狈地再收了一次伞,这一次成功了。她找出一张湿巾擦干净脚底,艰难地单脚站着努力不跌倒。

    绘然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大雨倾盆。

    大部分人类根本只是在世界上挣扎偷生、苟延残喘,可悲的是,曾号称自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他们,已经争先恐后地成为了资本的走狗,仿佛从来没有接受过那样的教育。——包括绘然自己。

    没有人想努力。

    躺着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这一片并不是闹市,可以说是商业区,周围只有普通的商厦,而且还不是靠近地铁站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商圈。可以说,这附近没有商场,没有地铁站,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公交站点,并且因为现在是办公时段,所以目前看起来颇像一座死城。如果不是有高楼大厦和柏油路,说它是荒郊野外也差不多。

    绘然按开手机,打开地图。既然它是突然开始下的,那么突然停下来也很合理。虽然也有可能会一直下,但按照过往的经验,绘然愿意赌一把这雨并不会下很久。

    找个有空调的地方等雨停或者等雨下得小一点好了。

    绘然按照地图找到了这附近唯一一家茶餐厅。这个地方的商厦很奇怪。它是连在一起的,只要在大厦们的内部绕几个圈,或者顺着屋檐继续走,就可以在不打伞的情况下,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绘然按图索骥地走到了大概一公里外的一栋大厦处,问了管理处之后从内部走向这里唯一的一家餐厅。

    这家餐厅的正门是向着外面的,招牌也在外面。但据管理处的说法,它有通向大厦内部的后门,很多坐轮椅或者推婴儿车的客人会先从大厦正门绕进来,然后从餐厅后门进去——因为餐厅的正门有楼梯。

    后门附近堆积了几个大垃圾袋。

    一只橘猫正躺在墙边睡觉。

    绘然小心翼翼地绕过它进入了餐厅。后门很窄,大概只够两个人并肩通过。绘然不由自主地想象午休时,工作的人们蜂拥而至的场景。

    这种地方的食堂通常经营难度不太高,他们不仅不用在假日营业,而且往往营业时间也较短,绘然见过不少选址相似的餐厅,营业时间是十一点到晚上八点,而且在这里吃饭的人对食物质素要求不会太高,只要饭菜不难吃且可以果腹就行了。

    餐厅里没有多少人。除了几个在工作时间下来摸鱼的社畜和进来避雨的人以外。一桌人在看手机,一桌人在看电视,剩余的则在聊天。

    地上铺着白色塑胶地板,冷白灯光是近乎刺眼的,交错陈列的四人圆桌铺着青绿色格子的桌布,椅子的主要组成物是反光的不锈钢和软垫,墙上到处张贴着看起来像是用excel制作出来的菜单,角落处有一架电视被调到了本地频道,不大不小的电视声和客人聊天的声音成了主要的背景配音,服务生端着叮叮当当的盘子和空杯碟,在后厨和前厅之间不停地穿梭。

    廉价、吵闹、忙碌、平凡、沉闷、无趣,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修饰和伪装,也并不光鲜亮丽实则藏污纳垢,更像是生活本来兵荒马乱的样子。

    妖都大约是所有一线城市中,生活气息最浓郁的一座。

    绘然没有多此一举地去等人招待,自顾自地走向一张空桌——通常是不会有服务生理会刚进店的客人的。她点了一碗云吞面和一杯冻奶茶(少冰),正漫无目的地看着空气发呆的时候,门打开了。

    绘然不是一个会留意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她从不关注他人的生活。她所以看着门口,只是因为她在发呆。

    门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绘然的大脑短暂当机了那么一下。

    ——嗨,你来了。

    似乎有一点意外,但似乎又不是很意外。

    因为打破绘然廉价、吵闹、忙碌、平凡、沉闷、无趣的生活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站在门边的客人——或者应该说是千寻,她正拿着手机贴在脸旁,似乎正在讲电话。看到绘然的那一刻,千寻愣住,但并没有愣多久。

    茶餐厅里有很多人。

    但千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托着腮一脸百无聊赖地发呆的绘然。

    ——是你呀。

    然后,她按下手机上红色的结束通话键,径直往绘然所在的桌子走过来,将直伞勾在桌边,然后坐下。

    她们没有说话。

    甚至好像两次碰面中间的时间没有存在过。

    绘然默默地将菜单递了过去。

    千寻趴在桌子上开始以一种有损颈椎健康的姿势看餐牌。

    千寻叫了一杯红豆冰和一碟星洲炒米。

    和刻板印象中的广东人不一样,千寻喜欢吃辣,经常往汤面里加辣油,或者在天使面上撒黑胡椒粒。当然,这种辣的程度肯定还是和江西/湖南/四川/重庆人不能比。

    千寻仔细观察了一下绘然的样子。还是和往常差不多,一副‘快要被奴役至死的社畜’的模样。

    “你看上去很累。”

    绘然:“是啊,因为上午一直在和韩国人吵架。”

    绘然回忆了一下今天的经历。

    上午一直在电邮里和韩国人吵架。

    一个韩国供应商,想推销他们的产品。

    这很正常,绘然得到了上级许可之后,让他们先寄送一些样本过来看看。如果样本的质量还可以,就考虑一下购入然后上架的事情。但韩国那边没有先通知他们什么时候送样本过来,而是选择了直接寄。

    结果等货到了,绘然才晓得这件事,而他们还没有开始走货物进口的流程。

    绘然看到电邮的时候手都发抖了,一口咖啡差点噎在喉咙里。

    因为如果没有在货物到达港口之前,就办理好进口许可及处理相关事项,理论上,是不符合流程的,甚至,也并不那么合法。而这甚至不是因为她忘了,而是因为韩国那边之前吱都没有吱一声。

    结果再顺着这件事往下查,好家伙,供应商不仅是没有通知他们,而且连收货公司的公司名和地址都写错了(是同行,绘然估计是供应商的另一个客户)。所以,只要绘然不承认这批样本是他们的,而且从文件上看也不是他们的,那么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绘然用英文电邮通知了韩国供应商上述事实,用一种极度冷漠的口气表示他们不会收货,以后也不会再和他们合作。上级的意思也是这样:因为一家供应商连第一个环节都出错了,要是合作了,后面估计还有别的麻烦。

    结果供应商死缠难打,再回复电邮时连提都没有提他们的失误,更别提道歉了(……)。绘然不会无缘无故认定某些人是死性不改,但她仍旧开始怀疑因为自己的英文名过分女性化才被这样回覆。

    算了。社畜没有尊严,社畜不需要尊严,只需要工资。

    还用高高在上的口气告知绘然“你们可以补办进口许可,然后我们通知速递公司改一改收货人资料,然后你们就能收货了”。

    绘然:……

    喂!虽然你说的话看上去并没有问题,但你们犯的错我们为什么要帮忙补锅?我们关系很密切吗?我们还不是合作关系,什么合同都没有签,只是你单方面的在推销?

    绘然顿生自己是在试图和三叶虫交流的错觉。

    绘然不想继续用英文和他死磕下去了。你讲人话的前提是,对面也听得懂人话,对于听不懂人话的家伙,就不需要说人话了。本来还想平铺直叙地讨论这件事,毕竟邮件抄送给了那么多人,绘然估计里面还有和她对话的人的上级,如非必要,她也不想搞砸另一个社畜的一天。

    但是又不得不应付。于是绘然长篇大论地论述了他们为什么不可能收货,并用坚决的语气表述了自己的不满,最后再复述了一遍他们不会收货,要他通知速递公司随意销毁该批样本或者运回韩国。

    然后,那边终于没声了。尽管不知道是怎么没的,总之没了就行。

    绘然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和他掐架,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感觉就像是你对着一只鹦鹉用笛子吹奏了一百遍生日快乐歌,它才终于学会一样——好像是在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

    工作中到处都是这种不得不做实则做了也不会怎么样的事。尽管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但这已经是众多情况之中较好的那一种了——因为不需要对对方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可以直言斥责。更多的情况是,根本不能这样做,只能咽下心里所有的怨言,然后继续假装友善。

    当你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怎么用鼠标线勒死自己的客户,你的上司仍然以为你不过是个内向的社恐,甚至还温言相劝让你热情一点的时候,这个世界魔幻的一面才稍微露出了一个角落。

    今天发生的唯一好事可能是逃离了室内温度为十四点五度的办公室。

    那就是一般人的生活。

    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发生的好事远远少于坏事,而麻烦总是会从各种各样的角落冒出来。

    所以水逆或者十三号星期五这种讲法才会如此流行。

    是不是人类过分贪婪,总是遗忘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呢?

    “唔,这样啊。”

    千寻只是很随意地在应着。

    食物到了。

    服务生将两人的冻饮摆错了位置。绘然将红豆冰递过去对面,千寻也重复一样的动作。因为桌子比较窄,所以她们在此过程中擦过了对方的手背。

    千寻拿起红豆冰仰起头喝了一口。

    她的长发顺着肩膀往后滑落。

    咖喱辛辣的气息和面汤中韭黄的香味随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空气中的景象。

    绘然略微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陌生感,但很快被餐厅中鼎沸的人声与食物的蒸汽所淹没。

    真正傲慢的人是谈不了恋爱的。

    因为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一感觉,是你配不上她。

    在曾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绘然以为自己不会去盼望生命中不曾出现过的事物了。

    翠绿的菜芯和半透明的云吞躺在澄黄的高汤里,几片油花飘在汤上。青菜是鲜甜的,几只肉鼓鼓的小云吞的馅儿是蓬松多汁的,爽滑的竹升面吸满了风味浓郁的汤。

    绘然夹起一箸面线,澄黄的油花在碗里荡漾起来,像是被揉碎的月光。

    随着下班时间接近,店里的人逐渐多起来了,有相当一部分是在等外卖。

    千寻日常嫌弃:“有味精。”

    “普通餐厅通常都有的。”

    味精有点像过期发霉的果酱,远观可能不容易发现,凑近了几乎一定能察觉。如果吃完之后特别口渴或者感觉有东西粘在了喉咙里,十有八九就是了。

    千寻猛灌了一大口红豆冰。茶餐厅的出品自然不是人间美味,可是砂糖大约下得特别多,融化在细腻的红豆泥与冰冻的牛奶里。

    雨还在下。

    服务生很快收走了空碗碟。只留下了两杯冻饮。

    “你知道不普通的餐厅在哪吗?”千寻问。

    绘然认真地想了想。

    作为一个味觉较为迟钝的人类,即使知道一些很出名的餐馆,并且身边的人对其赞不绝口,她仍旧没有什么感觉。所以如果只是要推荐,是可以的,不过肯定言不由衷。但假如指的是真心喜爱——

    “我不知道不普通的餐厅,”绘然省略以上思考过程,简单陈述了结论,“我知道好吃的糖水在哪里。”

    “下次一起去吃吧。”千寻看了一眼窗外。

    绘然知道她的潜台词是现在雨还是太大了。

    餐厅目前处于人满为患的状态。很多人即使带了伞,不知为何他们也依旧不愿意离开室内。可能是害怕会弄湿鞋子吧,想保持自己从头到脚的精致,无法容忍自己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不洁。可是绘然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因为对于她来说,她宁肯不打伞冲进雨里,也不想和一群吵闹的人类呆在一块。

    人生不是随时能漂漂亮亮毫无瑕疵的国产剧或者少女漫画。

    人生是充满了意外和混乱的现实。

    此时雨势已经变小了。相比起之前那种就算打了伞还是会浑身湿透的雷暴雨,此时外面的雨轻柔得仿佛极度适合雨中漫步。

    绘然曾不止一次怀疑妖都的妖指的是天气。

    毕竟一个能同时出现台风和回南天,仿佛一年三季都是夏季,既潮湿又酷热而且盛产蚊虫的城市,怎么能说它正常。

    “好的,下次。”

    她们结了账。

    是绘然负责扫码,然后千寻转账给她。

    因为地铁站在三公里外,所以打了车,目的地是地铁站。路程不是很远,所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天。主要听千寻说她今天去陌生的地方听讲座,走了之后迷路的经历。在炎热的天气里走到脚疼本来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却还是被千寻说得像是单口相声。

    无聊的讲座,炙热的天气,倾盆而下的暴雨,湿透的鞋子,不尽人意的生活。

    糟透了。

    千寻一直说到进餐厅那一刻。

    “我本来想进来歇一歇,然后叫的士,”她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的士’一次是不是不够本土化。

    “……然后我就看到你了。”

    似乎没有话语能够很准确地描述出她在该刹那的感受。

    她的目光转过来看向绘然。

    因为一起坐在车子的后座,所以她们挨得比较近。

    “……嗯。”绘然没说什么。

    雨仍然在下。

    小小的空间里还是保持着寂静。

    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但是绘然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地铁站到了。这地方的地铁站看起来很陌生,至少作为一个不喜欢外出的人类,绘然一点也不熟悉这里。不过地铁有个好处,就是不论你认识不认识这个站名,只要进去了,即使要反复转车,还是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不像公交,号码相近但不同的车子,分分钟能把你载到一个南辕北辙的地方去。

    简单地说,就是对路痴比较友好。

    雨还没有停。入了闸,她们要乘搭的路线刚好是相反方向。

    千寻有一种古怪的错觉,仿佛这短暂的奇异一天要结束了,而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等的地铁到了,伴随着嘟嘟声正在靠站,她挥挥手向绘然道别,然后就匆匆忙忙地钻进车厢里。地铁里人不太多,也并不算很挤,毕竟不是繁忙时段,也不是三号线。

    她隔着车门看着绘然随意找了个地方站好,漫无目的地看着空气发呆。然后地铁开出,进入了黑暗里。

    千寻对于曾经的经历不是已经淡忘了。她的记性很好,能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哪怕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就像银河说的那样,被困在别人的房子里三个月,不是什么好的经历,如果运气不够好,说不定已经疯了。

    千寻十分认同这个说法,可是她碰见的人是绘然。

    绘然是一个古怪的人。不仅用平静的态度,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房子闹鬼的设定,而且似乎从来没有表现过不满,甚至颇为有礼。如果说她很友好,那也不算,千寻偶尔会从绘然对他人的评价中看出一种抽离的态度,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温和,冷静,疏离。偶尔略带无奈,也就是那一点点无奈的吐槽才让她看上去比较像人类。但是,这种不满是淡薄的,很容易就散开了,不会持续很久。

    那时候千寻偶尔会想,屋子里那个死掉的人真的是她吗?

    但是银河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不管怎样,一个以为自己变成了鬼的人是不会太开心的,郁郁寡欢也很正常,然后,有人告诉千寻: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这种感觉可真古怪啊。千寻不是一个会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在一九年之后。所以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一段经历,而且这也很难堪:你看,你要怎么和别人说才能不显得自己像个偷窥狂呢?

    她守口如瓶。有时也就会觉得,这一切也许不过是妄想。直到今天现实告诉她,那是真实的,而她们确实曾经遇见过。

    地铁里有很多人下了车。她在一个角落坐下,开始打盹,嘈杂的人声和广播逐渐消失。

    一切结束了吗?——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