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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鼠与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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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前,槐诗从昏睡中听到车窗外细碎的声音。

    “下雨了吗?”他抬起眼睛问。

    “是啊,不过不大。”开车的上野回答,“还有一会儿就到,老大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有烟么?”

    “有的,请用。”

    上野赶忙把车停到路边,不顾狭窄单行道上后面的车疯狂按喇叭,回头取出了自己的烟卷,双手奉上。

    然后,毕恭毕敬的为槐诗点燃。

    “我说,上野……”槐诗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没有怀疑过我吗?”

    “嗯?”驾驶席上的上野再次回过头来,“老大你说什么?”

    “我是说,打拼了这么多年,被我这样的毛头小子骑在脑袋上,还要把这种人当做‘亲分’,一定不好受吧?”

    槐诗平静的问:“明明其他人都很不爽快呢,不过为什么你就一点都没有反对过呢?还这么恭敬。说真的,我已经做好证明自己的准备了,可你却一点都没有怀疑。”

    “啊,要说的话……”开车的上野摸着光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脸上的刀疤也弯曲出了弧度:“可能是因为我不擅长思考吧。”

    “嗯?”

    “从小到大啊,我的反应都比别人慢半拍,老师教的东西我都学不懂。我母亲一直觉得我有什么病,可能真的有什么问题吧,不过笨也没药可以治,长这么大,唯一的优点就是力气大一点,反应迟缓又不太怕痛。

    所以我的母亲就一直告诉我,笨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听别人说的就好了,只要听对了人,就可以过的比动脑子的那些人还要好。”

    上野开着车,回答道:“如果不是藤本大哥的话,我可能早就被卖到黑工厂里打工打到死了吧?

    藤本大哥从来没害过我,而且还很仗义,提拔我到这种程度。我觉得,藤本大哥选的人,也应该是不会害我的……啊哈哈哈,不小心说了傻话,怀纸大哥你不要见怪。”

    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笑起来。

    尖锐的牙齿像是鲨鱼一样。

    “真单纯啊。”槐诗叹息:“你就没想过换个行当做么?”

    “诶?那不行的呀,怀纸大哥,我们连正经的驾照和户籍都没有诶。就算是去便利店打工,一看到你是混种,时薪也会被压到不到别人一半的程度……活不下去的啊。像怀纸老大你这么好看,说不定能赚到大钱,我们就不行啦。”

    丝毫不懂得逢迎的说了实话,上野挠头:“也就只有极道不会嫌弃我们,你看,只要能打就行了……不瞒你说,我超抗揍的,以前好几个人来捅我都被我放翻了来着。”

    槐诗无奈的摇头,叹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上野,你知道在我看来,极道是什么吗?”

    “啊?”上野茫然的想要回头,可前面就是十字路口,只能侧耳倾听。

    然后,他听见来自怀纸素人的平静声音。

    “所有的极道,所谓的任侠,其实都像是老鼠一样。”

    槐诗看着窗户外的淹没在雨水中的世界,轻声叹息:“是受人所迫也好,还是自甘堕落也好——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这种生活方式,都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已经在外面的世界活不下去了。

    可阳光之外的世界也不美好,就像是海洋一样,波涛汹涌,深不见底。我们只能趴在自己爪子下面那一块小小的木板上,见不到光。

    你可以去任侠和放纵,也可以去随意鱼肉和霸凌,但想要活的更好,就必须抱团求存,要贡献出自己那一块小小的木板,去组成一艘大船,报团取暖。

    如果船漏了一个洞,那么就必须修补;如果有人想要当害群之马,就必须站出来铲除;如果船沉了,那么所有的老鼠都会完蛋;如果有其他的老鼠的船拦在自己的前面,就要将它们碾成粉碎才可以。

    这可以和道德与公义无关,你也可以不思考,但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应该知晓,自己身在何方。”

    当车停在虎王组的巨大庄园前面的时候,槐诗站在车外,低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卷。

    当他回头看到车内依旧茫然的上野时,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我们要去把另一条船碾成粉碎了,上野。”

    他伸手,轻声问:“你要一起来么?”

    上野,愣住了。

    那一瞬间,究竟是幻想还是错觉呢?

    难以言喻。

    窗外吹来湿冷的微风,就像是变成了肆虐的风暴一样,在海潮澎湃的轰鸣里,灌入车里来,惊涛海浪的巨响几乎要将他冲垮了。

    可在轰鸣里,却有有庄严而巍峨的轮廓从暴风雨中浮现,将飓风撕裂,撞破海潮。

    那是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钢铁战舰巡行在天海之间,不可一世的横行,高傲的凌驾在这暴虐的世界最顶端。

    向着他,发出召唤。

    要来吗?

    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上野放弃了思考,只是本能的抬起手,握紧了那一只手掌,发自内心的恳请:“请带上我,请让我同您一起吧!”

    “好啊。”

    在飘忽的雨幕中,那个人微笑了起来:“那就跟上来吧。”

    就这样,带着上野,两个人走向迎面驶来的庞然大物。

    在雨水的泼洒之中,出乎预料的,上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安和恐惧,无比的安心,就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惧怕了一样。

    不顾落在眼中的雨水,瞪大了眼睛,凝视着那个背影。

    见证着他向前。

    看着他抬起拳头,将微不足道的铁门摧垮,迈步,走进了庄园之中。

    然后,迎面一拳,将冲上来的人像是洋娃娃那样,击飞。再一拳,让另一人重蹈覆辙。

    越来越多的人冲上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飞出去。

    在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里,雨幕也在惊恐的抖动着。

    这微不足道的一切都在被暴虐的蹂躏,碾碎。

    挡在前面的是敌人,那就将击垮,挡在前面的是墙壁,那就将墙壁撕碎,一步步笔直的向前。

    在哀鸣中,一步步深入重围,哪怕是子弹和火药也阻止不了他。

    有人在尖叫着‘怪物’,有人想要跪地求饶,还有的人四散逃窜,也有的人,向着自己冲过来。

    等上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倒在面目狼藉的大厅里。

    竭力的喘息,身上到处都是枪伤、刀创,还有扭打的淤青。

    但身体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那样,死死的收缩着胳膊,直到怀里那个奋力挣扎的对手失去了力气,再不动弹。

    赢了!

    在筋疲力尽中,他感觉到眼前一阵阵昏黑。

    失血过多了,喘不过气来。

    可当他抬头的时候,便还能看到那个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正在低头俯瞰着自己,静静的等待。

    “还能站起来吗,上野?”

    他说,“还差最后一点了,不要放弃。”

    “您……您在等着我吗?”

    上野不可置信的仰起头,看着那一张被血染红的肃冷面孔。

    于是,那个人便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颔首:“对啊,因为说好了要一起的嘛。”

    究竟应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狂喜和荣幸呢,几乎要让人落泪的幸福感,还有随着那话语而一同到来的力量。

    前所未有的,力量!

    “让您,久等了!”

    上野昂首,撑起了身体,忘记了病痛和虚弱,再度追随在那个人身旁。

    就这样,突破最后的大门,终于看到了那几张苍白的面孔,再看不出曾经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在恐惧和害怕,瑟瑟发抖。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做……五大佬已经调停了!”有坂哲也捂着自己左手上的伤口,惊声尖叫:“北原、北原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

    在沉默了,上野和身旁的男人对视,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然后抬起手里的枪,对准前方,扣动扳机。

    直到轰鸣声戛然而止,上野缓缓上前,俯瞰着那几张直到死到临头都不可置信面孔,咧嘴,狠狠的啐了一口。

    “北原?他算个屁!”

    .

    .

    “我们其实也很尊重你的呀,北原先生。”

    此刻的灵堂内,怀纸素人无奈的摊手,耸肩:“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们那么弱诶……”

    北原脸色铁青,正准备开口喝骂,就看到槐诗抬起手,轻描淡写的,向前推出。

    轰!

    在低沉的闷响里,飓风凭空掀起,令人窒息的气浪席卷,像是刀子一样从他的脸上刮了过去。

    将他的礼帽吹飞,斑驳的白发在风中惊恐的舞动,趴在头皮上,再不敢动弹。

    “连一个能接住我推手的家伙都没有诶,虎王组是真的是不太行啊。”

    槐诗微笑着,向五大佬的使者辩解:“况且,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吧?”

    北原的表情抽搐着,“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槐诗感慨道,“我们都是仰仗同盟才能继续存续的小角色,如果这是五大佬的意思,我们又怎么胆敢不遵从呢?

    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疑惑的问,“五大佬的判决,不是应该立刻就送到传达么?现在可都下午五点多啦,就算是下班才过来也用不了那么久吧?

    北原先生,你哪怕早来一个小时,哪怕打电话说一句呢?”

    说着,那个染血的男人踏前一步,端详着那一张恼怒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还是说,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在路上耽误了太久?”

    “放肆!”北原怒吼,嘶哑的反驳:“难道你要说这是我的错吗!”

    “不然呢?”

    槐诗漠然的反问,他抬起手指,戳着这个老头儿的胸口,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虎王组的毁灭,有坂哲也父子在内的七十多个人的死亡,以及所造成的一切损失……”

    “这些,当然,全部,都是你的错啊!”